離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遠...
编者按：
年3月5日，江阴市委书记许峰带领江阴相关部门领导前往上海，实地参观了上海市相关历史建筑的保护工程。古建筑的保护与改造，不仅能探寻建筑文化的源远流长，更能感受生活的艺术升华。
这样“点石成金”般的改造同样也启发了江阴文化工作者们对于古建筑保护的构想。在喧嚣的城市中，文化空间的植入可以让市民有更多机会触动乡情，体味文化，回望历史。这样的文化空间，是融合了历史遗迹、书店文化、休闲场所、艺术空间的新一代文化场所。它们在引入时尚元素的同时，也保留传统的文化基因，营造的是一种在传统与现代间融合共通的独特美感。
其中，江阴市要塞司令部旧址（江阴乡贤吴汀鹭故居）便是一处历史文化底蕴深厚的古迹建筑，它背后，是江阴吴氏一脉与江阴近代历史之间息息相关的故事。
这里特此将顾铁林先生写作于十年前的一篇旧文重新整理编辑，发布于此。该文讲述吴氏一脉的渊源，阐述一代代吴氏族人于危难之际救江阴于水火之壮举，赞扬先辈之英勇，也令我们思考，该如何在时代潮流中，继续保留这样的士绅文化脉络？
吴氏家族与近代江阴
——对晚清以来乡绅阶级的探讨
作者：顾铁林
江阴清咸同朝以来，城里的“缙绅之族”除“陈、章、沙、祝”四大姓外，东门高巷口的吴氏家族显赫一时，绵延数代，其族人对江阴社会的发展，文明的进程做出了巨大贡献，本文旨在探讨，揭示这一现象，并求教于诸位专家。
01江阴吴氏家族的缘起在中华民族姓氏之林里，吴姓是历史最悠久的姓氏之一，《百家姓》中排列第六位。今日吴姓均是奉商周时吴泰伯，仲雍以及春秋时吴季札为主体，季札的封地即在江阴西乡申港一带，吴氏宗祠中挂的楹联如“派接延陵雄事业，源归勃海广朝宗”“延陵世泽，梅里家声”等均是这个意思。江阴吴姓来源，支脉虽然众多，也是奉延陵季札为宗，可见这位被孔子赞为贤人的古代君子形象，影响吴氏后人之深了。
江阴吴氏在江阴诸姓氏中地位的隆升，是在元末明初，朱元璋大将、安徽定远人吴良吴桢兄弟镇守江阴时，逐渐占据显赫地位的，吴良封江阴候，吴桢封靖海候，他们镇守江阴建王候府，繁衍子孙。
但自年清军入关屠江阴城，家族势力受到重创，族人散居各处。至清咸同时，江阴吴氏共分为六支，即：后底泾吴氏、夏浦吴氏、七房庄吴氏、二侯吴氏、南街吴氏、顾山吴氏。
著名士绅吴穆清一支是属于后底泾吴氏，族聚之地距江阴东门不远。这支吴氏祖上是由宋代吴梓带领从山东迁徒来江阴的，族中吴石在绍兴二十一年考中进士，在绍兴府任知录事，那一年国子监正在刻经史，名将韩世忠死去，至咸淳四年，（年）吴源任职江淮道，负责军事，当时蒙古已围困襄阳城，宋朝开始实行义役法，形势十分吃紧。也是从这时起，吴家从江阴西郊夏港迁居城东后底泾。宋元之际，吴氏族中人虽然间有人考上进士，但未有大的作为，只是维持着耕读传代的局面。
入清有吴士心，为名臣名儒杨名时的业师，这个杨名时是清初大人物，受到雍正乾隆两朝的礼遇。杨名时是江阴人，做秀才时便究心性命之学，后入宫值班南书房，先后担任贵州政使、云南巡抚，乾隆时任礼部尚书，死后赠太子太傅入祀贤良祠，赐文定。杨当时居行馆七年，未尝一日废书，苦学精神由此可见。在清代朝野称他为“学问醇正、品行端正”的理学大师，《清史稿》有传。吴士心为杨的业师，可以看出他们师徒两人不专是研读诗文八股，而注意人品内在修养功夫，所谓，“究心性命之学”，杨名时的道德文章可以影响有清一代，与吴士心早年的教诲大有关系。
道光年间，有吴庆华，武经夺魁，在山东任东海都司。吴凤韶，咸丰已末副贡，曾在光绪元年“举孝廉方正”。上辈人始终注重道德修为，这应与吴氏始祖吴季札的名教垂世有一定作用吧！
02吴穆清时代——江阴士绅的表率吴穆清成为同光年间江阴士绅的表率，引起社会各界的敬仰决不是偶然的，他显然受到家庭文化的熏陶，特别是父亲吴云阶的巨大影响。
吴云阶字泰符，诸生，志书上说他：“弱冠从承培元游”。这承氏是清代大儒李兆洛的弟子。李兆洛清代阳湖派的领军人物，来江阴主讲暨阳书院十八年，道光十九年总纂《江阴县志》，主持风雅，一时从游弟子很多。但他最得意的没几个人，承培元是其高足，协助他完成了《李兆洛地理六种》。清代研究历代舆地与舆地学有两大家；李兆洛、杨守敬，时人称李兆洛“申耆先生，有体有用，知古知今，学该汉宋，识觉无人”，评价之高可见。
吴云阶虽非李门弟子，但与其高足游，受其影响自不必说。志书上对吴云阶评定是：“通声音训诂之学，为人和而不诡俗，好施舆，不居名”。吴研究毛诗，有《毛诗音义》一书，可惜佚散不存，吴云阶不喜扬名，可从一件事上可得到证实。咸丰六年，江阴大旱，河底裂穿，吴云阶瞒着家人独自捐出百两黄金赈灾。吴死后，家人检查他身前留下的簿记册，才晓得这件事。看得出，他是一个宽厚好施不求名声的人。这或是吴家祖传吧！
吴穆清（年-年）字仲安，云阶子，任监生之职，监生即是在国子监肄业的诸生，选进去的人都是经学政挑选，认为品行学向好的学生，监生的资格远在生员之上。吴家从吴穆清一代开始，在江阴逐渐成为士绅中的领袖人物，为江阴社会的稳定发展出有做出了许多杰出贡献，推动了社会的发展。
吴穆清为人也一如他父亲志书上说，“慈而好施”，但他显然比父辈办事更有毅力，也更沉稳有矩，这在为地方兴利的诸多事情，如办理保婴堂，保节堂事上，有很好的体现。他一边扩充其经济补给，又一边节省开支，非常务实。光绪二十七年（年）江阴东乡沙洲灾荒，吴穆清七次振灾，不漏不滥不糜费，当时江苏省藩台陆元鼎说：“办振当以江阴吴某为法”，对吴穆清大加赞赏。吴穆清为了改变地方财政，建议将积谷改为积钱，四年之内，子母统存银计有八万余圆，前所未有。
光绪二十九年（年）邻县常昭浚白茆河，当道檄文江阴也需摊派经费的十分之一，另带徵三年粮。吴穆清以江阴地势高，於白茆不沾水利费为由，特派两个儿子赴苏州呈文力争，结果在事实面前，摊派取消，保护了江阴本地的利益。
太平天国乱后，江阴城乡遭到毁灭性破坏，吴穆清筹集资金修复武庙，文庙，文昌祠，名宦乡贤祠，忠义孝弟祠，戚公祠等。特别难能可贵的是他还修复了江宁试馆。彼时江阴籍考生需赴南京参加科举考试，称南闱，往昔在江宁县建有江阴试馆间，供乡试诸子住宿课习，但太平军乱后，试馆破旧不堪，无法使用。吴穆清考虑到这项工程修复的重要意义，接手筹款修理，采取以房租为岁修费，补偿宾舆存款利息的方式，收效很好。
江阴人士对吴接手办事的能力，极为信仰。凡事从集资到功成，无不有利有节，水到渠成。其它如修路建桥，疏浚河道，都是亲自把关。修内外城河是地方上一件大事，当时的学政夏同善安排驻防淮军浚内城河，光绪三年，吴穆清、张成驹等在开挖锡澄运河后，又合力疏浚了这项工程，保证了交通畅通。
吴穆清通晓中医之术，在南街准提庵内创甘荫堂药局，自配丸散膏丹三十余种，以外治法为病人施诊。光绪三年又用钟山老人配制的戒烟药水施治，极有效果。每日前来就诊者有百数十人，最多时达三百余人，最终因经费不继停给药水。
由于吴穆清为地方办了许多善事，声望日隆。辛亥革命后地方重修县志，一代大儒缪荃孙为总纂，江阴士绅公推吴穆清为协修，名列榜首。此志于民国六年开始修，八年修成。吴终因积劳成疾辞世，现在我们还能找到当时一张修志人员齐集武庙的合影照，吴穆清站在前面，安详而慈爱，一派儒者风度。吴穆清死各界闻之，无不叹息，有失声痛哭者，可见乡邦人士对他的敬慕之情。
03吴汀鹭时代——迈入现代文明之途吴穆清有三子，长子吴增元，字汀鹭又号听胪（——），光绪十六年中秀才，清副优禀贡生，试用训导，因办学有成绩，保陛知县，赏戴花翎。吴增元早年在南菁书院课读，不愿出仕，一意从事实业。他那时对形势已有了很清醒的认识，认为仕途不能救国而走一条实业救国的道路。
光绪三十一年，吴汀鹭起发起创办利用纱厂及华澄布厂，工厂中一切规章制度及工案注册筹规划，全由他主之。是年受江阴县长委托创办江阴商会，吴汀鹭手制的条例，均符合部例。同时，吴汀鹭又主张将地方保甲制改为巡警，当时清廷的巡警部尚未成立，吴大胆拟定警律，设教练操习，表现了出色的才华，赢得了众人称赞。民国初年江阴警界人物都是他一手造就的。地方一经他筹画，秩序井然。可以说，吴汀鹭所为，为晚清之际江阴社会转入现代化进程，奠定了基础。
辛亥革命突然爆发，地方上惊慌失措，吴汀鹭集合一邑人望，力持镇静。他先组织公团维护秩序，然后帮助邑令改革整理。危难之际，艰苦备尝，事定不居功引去，有乃父之风。江苏省第一届议员会议，吴汀鹭到席，任财政审查，力主省所有实业，应一律改为招商承办，惜无能见诸实行。吴眼光远大，为时人赞许。民国元年，吴任江阴海关职，以税收特长，财政部奖授他五等金质单鹤章。民国二年，吴署理江阴县知事职，未几孙中山第二次革命起，江阴要塞一致抗拒，北方海陆军沿江南下讨伐，大祸临头，举邑惶恐。吴汀鹭率邑中人士，奔走接洽，苦苦劝导炮台官兵不要蛮干，又几番登舰疏通，终于平息战火，使江阴免遭涂炭。江苏省因吴汀鹭功绩，特奖给他七等嘉禾章。
民国五年吴创办电话局，六年创办电灯公司，江阴交通干线因此大备。民国十三年秋冬，江浙战争爆发，地方组织红十字会，推举吴汀鹭为理事长，民国十四年一月，江阴境内爆发直奉大战，奉军围齐军于城内七天，城内抢劫屠杀，层出不穷。为平息战乱，使江阴民众度过灾难，吴汀鹭被推为议合四代表之一，奔走各方，亲冒弹雨，时时长跪不起，哭请军阀停战，以至声泪俱下，奉军为之动容，停止攻击，磋商办法，硬要吴汀鹭先捐出饷银1.88万元，吴一口答应照办。战事逐告和平解决。
民国四年吴汀鹭又在城东得胜巷与人创办利澄内河轮船有限公司，有航线四条。又热心办学，先后捐资创办辅延小学，通惠义务小学，征存中学，亲自担任南菁中学校董，并出资赞助建立通惠布厂公所救火会，施医局。民国十年，支持乡医院，推动西医西药。凡现代城市之应有设施，无不悉心规划。二三十年代是江阴历史上一个重要的发展阶段，吴汀鹭所做的兴利事业，以及一系列向文明社会迈进的事情，江阴人是不会忘记的。
一九三七年日军侵入江阴，打断了社会发展的程序，吴汀鹭所经办布厂，电话局，电灯公司统统遭到破坏，高巷住宅为日军占为司令部，吴避走乡间，为日军挟持来城，威逼其任“维持会长”，吴大义凛然，当堂向日军开讲，以儒家“礼运大同之道”断然拒绝日军的威胁，表示精神不可征服。
解放后，吴汀鹭居上海，关心家乡重建工作，年，他以86岁高龄撰写《江阴八十一日碧血史》颂扬忠义之气。吴汀鹭的一生是为江阴地方发展安危献出一生心血的开明乡绅人物，是值得肯定的事情。以前我们对社会发展观念受到极左思潮的影响。将乡伸一类人物归类为封建势力而不研究，不总结，或归入打倒之例。现在我们终于明白在历史发展过程中，谁真正是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了。
吴汀鹭有弟吴增甲，光绪十八年考中秀才，光绪二十九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不仕，长期居乡间以诗文书画自娱。另有弟吴毓曾为民国时财长孔祥熙秘书，居沪上。
04吴漱英——士绅传人最后的归结吴汀鹭长子吴漱英（——）名新芳，以字行，早年与父亲一样就读江阴南菁书院，后考入北京高等实业学堂化学系，毕业后留校任教五年。民国七年（年）返澄协同其父创办江阴华明电灯厂，任副经理，又兼华澄染织公司协理。民国16年至26年出任江阴县商会长，显然这一职位于吴家社会声望有关。
江阴沦陷后，吴氏家族经营的电话局，电灯厂以及布厂均遭到严重破坏，住宅被日军侵占，全家人辗转至上海，挤居一室
艰苦异常。经多方奔走，吴漱英扩收江阴籍织布工人，在租界重建布厂，生产江阴传统特色产品。此举很能说明江阴世家大族的乡士情结。抗战胜利后，吴漱英再建华明电灯公司，恢复城区供电业务。四九年后感受到文化之重要，主动向地方捐赠保存完好的吴季子祠全部青铜祭器，并祖传数十件书画精品。
吴漱英曾任江阴县1-6届人大代表，政协副主席，全国工商联执行委员。吴家高巷口老宅被军队长期侵占，在地方强烈要求下得以归还主体建筑，但后花园以及辅助设施永远成为遗憾。
05后记如今，城市的发展需要灵魂，人文需要弘扬，城市需要记忆，否则无法把握文化是根这个主线。吴氏家族数代人的历史直接与这座城市的历史发展息息相关，如果我们能有眼光维护好这一典型，加大宣传力度，真正彰显城市之光唤起人们追慕古贤，热爱家乡的情结，同时找到传统文化中精华部分，加以阐扬，那么江阴吴氏家族的典型就有了现实意义。
以上略论江阴吴氏家族人员与江阴社会发展之关系，使人无法回避一个历史问题，士绅在近现代的作用应该为何确定？梁启超在戊戌变法时根据中国民情，认为要推进社会整体的民主进程必须贯彻“欲伸民权，先伸绅权”的主张，先让一部分开明士绅获得权力，这是首先的事。这也便是我们今天说的中产阶级，要占据社会文化舞台。
关于士绅阶层，国外汉学家早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便开始研究，如日本的小山正明，重田德，美国的费正清等都写有文章，他们普遍认为：认识士绅在社会扮演中的角色是深入探究中国传统社会结构与社会变迁转型的重要的入点。江南的士绅远在明代中期，便开始了他们的理想时期，清初受到沉重打击，太平天国运动后，这个阶层的精革人士崛起，走上中国的舞台，一度发挥了重要作用，挽救了危局。晚清科举废除，又使他们分化瓦解，有许多人去从事商务或办学兴教，在各个领域发挥作用。
就江阴而言，辛亥革命后，那些在前清有点功名的进士举人，秀才对社会的贡献，远远大于当时“新学”培养出来的人物。吴氏家族便是一个典型，这其中深层次的原因，我们可以从儒家文化中一贯倡导“士志于道”的理念中去细细体察，可惜自抗战结束，许多世家大族无法返回原居地，造成文化的断代，到了50年代中期的工商业改造，家产的变相没收，使这个阶层最终丧失了社会权威与文化导向的角色，士绅阶层的消逝，留给人们无尽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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